原创首发 侵权必究

北坡小米香

□李周龙/ 文

上世纪六十年代，农民诗人秦易说过一段脍炙人口的快板诗《林县好河山》，其中写道：

往东看，米粮川，村村上空冒炊烟。

魏家庄的好李树，南北采桑柿子甜。

桑园板栗甜又面，任村东岗核桃绵。

辛安木篡好红薯，柳滩三孝种稻田。

临淇南园种白菜，淇河鲤鱼味道鲜。

秦易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去世，假如秦易仍然健在，他一定会用快板诗来赞颂现在的“洪河小米”。

一

三十多年前，我去过一趟洪河村，那时候壶台公路还没有修通，吉普车在崎岖的土路上颠簸，横七竖八的村落荒凉在沟沟坡坡，老旧的土坯房墙体裂缝，一片萧然。

二十多年前，听说东姚镇产售“洪河小米”，心生疑惑，就那地方，卖啥小米，何况林州人在以前小米都吃伤了，谁会去买呢？壶台公路通车之后，有一年我去鹤壁路过洪河村，从车窗看到路旁“洪河小米”的厂房，一晃而过，没以为然。

十年前，单位工会福利，发了一袋“洪河小米”，老伴做了小米粘饭，味道挺好，没等我开口，她就在一旁称道：“这小米真香，问一问啥品种，咱也种些吧”。之后，在北京的姑姑因病住院，我和叔叔要去看望，表姐来电，说姑姑消化不好，医生叮嘱多喝小米粥。叔叔听罢，扛起自家谷子就要去碾，我向叔叔建议：“洪河小米”味道好，包装也洋气，于是到县城买来五十斤袋装的“洪河小米”。

在北京丰台医院，姑姑喝着“洪河小米”粥，兴奋地说:“还是咱老家的小米好吃。”此后几年，每当新米上市，我都会去买“洪河小米”给姑姑邮送。虽然她每每推辞，但还是会说小米一堆好，说她因为常年喝“洪河小米”粥，病也没了，年近九十身体倍儿棒。后来表姐电话相告，说她们丰台区的超市里也有了老家的“洪河小米”，出门就能买到，劝我不必再费心邮寄。

二

“洪河小米”的营养美味颠覆了我当初对它的认知。姨夫是个老农业，在我们村搞生态园，种小米红薯及各种林果。我向他询问好米的秘诀，他回答主要因素: 品种、土壤、气侯。还说到他的李子园，上下两块地，同一个品种，长出的李子味道却不一样，即是同一块地，方位不同，李子的味道也会不同。看来粮果的质量与口感，跟土壤成份关系密切。

我与洪河，萍水相逢他乡客，但其深山区的沟坡地貌与我的老家差异不大，其土壤特性不同在哪？长出的小米何以口齿生香？常常会想到这个问题，却始终没有弄清答案。

10月5日，市民协组织去东姚镇北坡村采风，主题是传统古村落。

秋光好、菊花黄、石榴红。行走于北坡村的街巷田间，逛刘家大院，访朱德馆，看火山地象，眺望山顶马家寨，近听流水簸箕泉，古道今犹在，残碑觅过往，满目乡愁，万千感慨。

然而，更令我感兴趣的，是刘迷存和他的“洪河小米”故事。

三

历史上，小米长期是国人碗里的主食，古代官吏工资多以小米支付，因此有了陶渊明“不为五斗米折腰”的风骨。

改革开放以后，大米、白面、肉蛋奶称霸餐桌，小米渐渐受到冷落。

美食吃了几十年，慢慢发现：“三高”人群居高不下，心脑血管疾病与日俱增，抑郁症比例逐年上升。究其原因，竟然是没有“合理膳食”，少吃了富含维生素的“粗粮杂食”。

这其中当然就包括小米。

小米居五谷之首，色黄，入脾胃，李时珍谓小米粥为“人参汤”，营养丰足。传统上，小米粥是产妇和病人康复期的最佳饮食，小米的外壳谷糠，含有丰富的谷维素，能调节神经，抵抗抑郁。

想吃上充足的小米，必须大面积种植谷子。可是现实，农民不愿多种谷子，每年所种仅供自家食用而已。主要原因，一是谷子适应坡地生长，怕旱怕涝，不稳产，二是产量低，收入少，三是劳作麻烦，播种，择苗，锄草，收获，一环有误，前功尽弃。

做小米产业，难！做大做强，更难！

四

刘迷存决心吃一口“小米产业”的螃蟹。

他生于1954年，土生土长的北坡人，高中学历，那个时代，算是村里的文化人。毕业回乡扛起锄头，在贫瘠的土地上挥舞自己的人生与未来。

毕竟是文化人，想问题总透彻，精明又能干，得到干部群众拥护，1983年，他被选举为北坡村委会主任。

村前的古槐，青了又黄，黄了又青，北坡的父老，就像一片片树叶，在青青黄黄的季节里摇曳着明明灭灭的梦想。

上世纪九十年代末，市场经济已春潮涌动，而北坡的田野依然在昏睡，政治担当与市场冲击在他的脑海里碰撞发酵，怎样做好农业产业，让父老乡亲靠农产品发家致富，他绞尽脑汁，跃跃欲试。

一天，东姚镇党委书记于报生骑车下乡来到北坡村调研，迷存陪同，两个人年龄相近，学历相同，于书记也曾务农多年，人生经历相似，言语投机，惺惺相惜。

刘迷存讲北坡村情村史，讲治村理念，讲致富想法，于书记洗耳恭听，认真记录。

当听到从唐朝开始，洪河小米就是皇家贡米的传奇故事时,于书记眼睛一亮，大声发问：“迷存，咱为啥不能在小米上做一篇文章？”

思路不谋而合，两人依依惜别。

五

那时侯通讯还不发达，刘迷存手提军用水壶，肩挎干粮布兜，走南闯北去了解小米市场行情。跑农贸市场，逛粮油商店，晚上睡觉在车站的候车座位上。考察归来，总结信息，比较各地小米价格，比较玉米等秋作物价格，计算器滴滴响，越算越兴奋，他仿佛看到北坡田野上长满了沉甸甸的谷穗，黄晶晶的小米象金子一般闪亮闪亮。

梦想虽然美好，现实却很尴尬。

北坡村人口不足三百，男劳力大多数外出去城市打工，留在家中侍弄土地的，多是妇女老人。

这个管人最少的小村官，逐户挨家去做工作，鼓励农民多种谷子，并保证自己高于市价收购。一趟又一趟，苦口婆心，最终换来的答复却是摇头、叹息，甚至讥笑，这些靠小米养活大的人啊，啥时候对谷子这般冷漠？

农民拒种，缘于利薄，要想统一思想，必须让收益说话。但收益不能纸上谈兵，必须看得见，拿到手，实打实。

刘迷存决定自己带头，亲自引领示范。

“好雨知时节，当春乃发生”。芒种一过，他将自家的责任田全部种上谷子。

“锄禾日当午，汗滴禾下土”。三伏盛夏，起早贪黑，草死苗活土发松，农时一天也耽误不得。

“春种一粒粟，秋收万颗籽”。白露为霜，谷穗弯腰，丰收在望。

天有不测，一场秋雨连绵不休，大部分谷子倒下，发芽，霉烂，龙嘴夺食，毁于一旦。

雨打落叶，愁云惨淡，刘迷存站在寂寞的田间垂泪长叹。难道是自己错了？该止步还是继续干？他犹豫再三，满腹惆怅，内心像倒了五味瓶。

面对狼藉一片的庄稼，他挥手拭泪，把最终的决定告诉雨中的大山：“今年不收明年种，种不成功不罢休！”

大山回音：“不罢休！”

他的决心，坚定如山。

六

历史上，“洪河小米”为林州特产一绝。传说唐中宗时期，洪河小米就被封为贡品。《林县民俗志》记载: 明朝万历年间，洪河人赵存智升任亚中大夫，娶皇上表妹为妻。1593年，轻易不出门的万历皇帝朱翊钧竟然南巡，途中绕道洪河村看望表妹，喝当地小米粥，如饮甘饴，龙颜大悦，当即下旨册封“洪河小米”专贡皇宫食用。物以名传，“洪河小米”从此风光无限，占据周边米市半壁江山。

北坡与洪河，一山之隔，两村刘姓本一家。500年前，洪河刘姓五世从洪河村迁至北坡，在这个依山傍水的向阳坡地筑石建屋，垦荒耕作，繁衍成族。及至清朝光绪年间，北坡村刘清山、刘清一兄弟俩已发展成为东姚集一带有名的大户，共有良田近200亩，房屋150余间。

农耕时代，土地是财富的主角，兄弟俩发家的主产业是粮食生意，种谷卖米，买谷卖米，在东姚、临淇、汤阴、鹤壁等集市上都有他们开设的米行，车马盈门，生意火热。

田野依旧，小米依旧，时过境迁，风光不在。

七

新世纪来临，刘迷存成立“东姚洪河米业公司”，实行公司带农户模式。这一年秋天，谷子喜获丰收。他筹资一万多元，改造村委会旧车库当厂房，买来小米机械设备进行小米加工。然后骑上三轮车，拉着成品小米，到林州市走街串巷吆喝叫卖。北坡村到市区有六十多里路程，每次来回都是两头见星星，如果当天卖不完，他就在机关大门的过道里打地铺过夜。

西风冷，黄叶落，雪花舞。近万斤小米急待销售，过了年，不但陈米不好买，天热生虫就成了一堆饲料，刘迷存心焦如焚，四处奔走寻求买家。

刘永生，城关庙荒村人，在市中心开设粮油店多年。他同情老本家的难处，也感动他的精神，主动为他包销2000斤。

安阳市区一位粮油店主，看中了他的米，想买又不敢买，为什么，因为他的小米还没有商标，怕相关部门找麻烦。为了帮助他，店主动员自己的客户去买他的小米。

有好人相助，也有陷阱设计。

一位山东济宁的粮老板看过他的小米，称赞一番，当即签订了3000斤单子，承诺货到付款。当他雇一辆机动三轮送货到济宁时，这位老板却以小米质量差挑毛病，既不收货又不放行。耗了一天，被迫无奈，他只能答应只收一半价钱的无理要求。

回家路上，北风呼啸，他蜷曲哆嗦在冰冷的三轮车车斗里，像一只受伤的麻雀。

八

千般辛苦，万般挣扎，最终算下来还小有收获，这增加了刘迷存创业的信心。

种谷的农户尝到甜头，更多的农户报名加入，签单种谷土地突破一百亩。

2001年，春的脚步轻盈而来。

二月里好风光，家家户户耕田忙。

刘迷存被乡亲的信任感动着。春耕夏种一结束，他马不停蹄到外地联系客商和小米注册商标事项，他相信，有了商标，他的小米就能打入城市超市，走进千家万户。只有把小米卖出去了，才能让村民从中受益，这场商战，只许成功，不许失败。

这时，一副重担搁在他的肩头，上级党委任命他担任北坡村党支部书记。

大部分人心中，当官是高贵甜蜜的职业。刘迷存认为：当干部不能高高在上，而应该心有所忧，眼睛向下。搞好服务，说到底就是给群众当好仆人，为大家做些实事。他明白，党把北坡这片土地交给他，不是他有多大本事，更不是允许他搞特权，而是期望在他的带领下，父老乡亲早日富裕，百姓生活更加美好。

不辜负党和群众信任，对他来说，首要的任务，就是硬着头皮把小米产业做下去，做大做强。

2003年，“东姚洪河小米”商标注册成功。

2008年，投资55万元创建“林州市东姚宏鑫洪河小米专业合作社”。

同年，投资300万元建设新的小米加工厂房。投资200万更新小米加工设备。

2011年，注册国家级“林州东姚洪河小米”地理商标。

2014年，被农业部评为国家级合作社。

2019年，北坡村被评为全国一村一品示范村（小米）。

2022年被农业部认定为全国名特优农产品、全国绿色食品谷子生产基地。

二十年来，“洪河小米”品牌获奖无数，早已成为国家级金牌农产品，销往全国各地，出现在普通百姓甚至国宴的餐桌上。刘迷存更是获得诸多荣誉，甚至被邀请到央视“谁知盘中餐”、“生财有道”栏目作节目，成为全国农村产业战线的风云人物。

依靠小米种植，富裕了一方百姓。

公司直接结对帮扶的302家贫困户稳定脱贫，间接脱贫致富人数超过八千。

多年辛苦，终如所愿。

九

11月13日，我再次来到北坡村与刘迷存面对面。他年近七十，头发稀疏，穿着朴素，精神昂扬。

谈到小米的品质，他说：“北坡小米好，来自土壤品质高。我们村方圆十几里属浅山丘陵带，有小盆地之称，四季分明，通风向阳。典型的火山岩风化土壤，呈红色，土中富含钙、钾、硒等微量元素，适合谷子生长。小米颗粒饱满，绵软香口，营养丰厚。”

一场宏大的造山运动，形成了东方水塔青藏高原，一次小小的火山喷发，造化了这片丰产小米的特殊土地。

谈到小米产业发展模式，他说：“我们采取了公司+合作社+基地+农户的产业模式。公司负责收购、加工、销售。合作社负责种植供货，入股社员可以分红，目前入股101户。基地负责种植供货有机和绿色高质量小米，基地归合作社集体经营，雇工耕作。农户是合作社之外的分散种植供贷户，合同一年一签。所有种谷供货农户都享受保护价收购。享受免费供应省农科院培育的豫谷18号优良种子。”

“什么叫保护价收购？”我问。

“所谓保护价收购，就是当合同价高于市场价时，按合同价收购，当合同价低于市场价时，按市场价收购。”

“这对你不公平吧！”我说。

“让老百姓得到利益就是最大的公平，一个人干事不能光想自己，大家一块干事，一块受益。反过来讲，没有农户给种谷供货，咱的收益从何而来？”

我感觉到，坐在我面前的这位普通农民形象忽然高大，他是一位企业家，一位慈善家，更是一位优秀的中国共产党党员。

十

新征程新时代，共和国大地，万木葳蕤，千山蓊郁。乡村振兴，生机勃勃，春色满园。

“洪河小米”，乡村产业振兴的一面旗帜，迎着时代的东风乘势而上，阔步进入快车道。小米智能加工线已入住红旗渠农业产业园，年加工能力突破一万吨，年销售额达到1.2亿元。

洪河小米产业合作社与河南省农科院联合，成功研制推广“有机小米”、“功能小米”、“富硒小米”等系列产品，还研制小米米粉、小米锅巴、小米米醋等附加产品，综合发展良性循环。

随着“一带一路”贸易广泛，“洪河小米”产品即将走出国门，让世界人民能够品尝到“中国味道”。

土地是民族的胎盘，农耕是文明的摇篮。一双筷子，一碗小米，不仅给人以生命滋养，更能体现伟大的中国智慧、中国精神。

—— The End ——

李周龙采桑镇北景色村人，退休教师，林州市民间文艺家协会采桑分会副会长。

©原创作品 授权发布